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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潭的屋

已是而立之年,從出生至今住過故鄉的老屋,也流離地住過別人的屋子,而今住在單位狹窄的宿舍裡。單位的宿舍畢竟不是自己的,沒有什麼感情,人在曹營心在漢,時時想著幾時自己有了房子要搬出去住。老家的那一頭屋在大哥結婚時就已賣給了伯父。真正屬於自己的也最感親切的還是草潭的屋子。那裡曾經駐足過自己童年的快樂,少年時的夢想,青年時的汗水和而今剪不斷的牽掛。雖然自從上初中後,我一直巔沛流離,東一天西一天地過日子,每年只有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時間在那裡渡過,但它去常常出現在夢境裡,掛在我長長的思念裡。

    二十多年前,父親攜一家人來到草潭,到處借別人家的屋子住,其間輾轉住了好幾家人的屋,飽嘗了寄人籬下的生活。雖然房東沒有說什麼,但總覺欠著別人的,那不是自己的家,沒有歸屬感。最後父親終於決定在供銷社外的河坎上落足,搭一個茅屋。那時的河坎一片荒涼,一戶人家也沒有,誰敢在河坎邊起屋啊,洪水常常洶湧著竄上公路來,把公路上的東西捲走。我屋的屋場東邊矮一米多有一塊大坪場,萬金伯伯在那裡搭了一個小小的草棚,只有幾平方米,在那裡賣包子饅頭。由於地方更矮,常常為洪水淹沒,再加上上游衝下來的東西經常在這個地方停下,不等洪水退盡,大人小孩都爭先恐後的來到坪場裡撈東西,有碗筷、盤子、盆子,甚至於雞鴨豬狗。可想而知,萬金伯伯是不把這茅屋當回事的,沒沖走便罷,沖走了又重起,反正不值錢,就幾個人工而已。不想二十多年過去了,屋沿河坎一幢一幢地建起來,一塊小小的地方都不剩,家家戶戶開起了小商店,就連萬金伯伯他們搭草棚的坪場,而今兩邊也起滿了屋,成了集市的中心地帶。人們趕場擺攤一直擺到了我家門口,甚至更遠的地方。原來沒有人要的荒河坎,而今變成了聚寶盆,常常有人因為屋址發生糾紛。河床也因為建設的日益頻繁,經常在河裡挖沙,下降了許多。近十年來,洪水很少漲進我家下面的小坪場。茅屋雖破,還常常漏水,屋外下大雨地時候,屋內下小雨,煮飯時在泥地裡走來走去,就像踩瓦泥。但畢竟是自己的屋,住在裡面有當家作主地感覺,再也用不著因看別人的臉色,而把生活過得小心翼翼。

    這樣的日子沒過了多久,也就兩三年吧,那時候自己太小,有些記不清了。父親不知從那裡討來一些樹和一些不長的木板,就著場地修起了一幢兩層木樓。雖然有些矮小,由於是兩層,卻也寬敞。兩層都不高,你想柱子就一掐手大,能起多高啊。但那時人小不覺得。每層就兩間,下層是父母住宿和開店的地方。住宿的那間從中間一隔,前面開經銷店,擺貨,後面住人。另一間是父親做裁縫的地方,擺一塊案板和一架縫紉機。一家人一邊做裁縫,一邊經銷各種日常生活用品,生意很好。父親做縫紉的那間屋,中間有一個火坑。父親很隨和,健談,經常有人到這裡來玩,扯閒談,一群人圍在坑邊向火,很是熱鬧,也很是溫馨。樓上除了有四分之一的地方做了倉庫,其餘全是我和大哥的活動空間。睡在上面,空氣很好,對著窗口,可以看到星星和月亮,可以看到朦朧的月色下山巒起伏。常常在夢裡看見一對對小小的鳥兒向我們飛來,停在窗欞上,等伸手去捉,夢卻醒了。整個小學和初中,我和大哥都是在樓上看書,練字,做作業的。小小的木樓,裝滿了我們快樂和夢想。

    屋下有塊草坪,有百十個平方,那是我們的樂園。我們常常在那裡玩,捉各種蟲子,打打鬧鬧。走過坪場,不幾步就可下河。要下河洗澡,那是很容易的事。毗河而居,就是這樣地好。那時河裡的魚很多,手執一柄鋼叉,一兩個小時就可叉到長長地一兩串泥鰍,打一下牙祭。有時母親也會在坪場裡種點蔬菜,那往往是冬天。菜地距家很近,方便種值、施肥、採摘,種出的菜也新鮮好吃。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二十年。二十年裡,往事灰飛煙滅,小妹出生,父親早逝,我和大哥相繼長大成人成家。在這小屋裡,我們刻苦學習,努力實踐著自己的夢想。我們想通過讀書,走向社會,走出小屋和黃土地。然而命運不同,兄妹三人,只有我一人免強進入教育業,當了一名教師,大哥和小妹,一個在家養病,一個為了生活遠走他鄉加入了打工者和行列。時事造人,我得感謝小學時那群執著的老師,是他們創造了四十二名畢業生有九名考上縣一中的奇跡,使我的人生道路發生了轉折。不管是否實現夢想,總是在這小屋裡曾經放飛過夢想,雖然幾經波折,人生異樣。

    白駒過隙,時間流至九五年。我參加工作有一年了,大哥也從廣東打工回來。身材高大的兄弟倆進出矮矮的木樓,常常得勾著腰,一不小心就撞在了門框上。再加上在我們讀中學時,一場罕見的龍捲風把小屋吹得東搖西擺,快散了架。木屋如同一個行將木就的老人,過了一陣子就脫幾塊壁板,過了一陣子又脫幾塊,蓋了幾十年的牛膜粘,到處是洞,經常漏雨。面對矮小破舊的木樓,再看看周圍的房子一幢幢新起,我和大哥也做起了重建新屋的夢。教了一年多的書,有了一點積蓄,再加上大哥打工帶回來的錢,我們就把舊屋拆了。年輕人沒有閱歷和經驗,但有的是勇氣和幹勁。那些日子,我和大哥起早貪黑,天天上山去砍樹,每天每人要砍六七棵,搬到學校後面的土坡上。一天下來汗流浹背,腰酸背痛。打磚,撮沙,上瓦,整整忙了一個熱天。終於一幢磚木結構的屋子建出來了。雖然簡陋,卻是自己親手建成的,根要木條滲透著自己的汗水,塊塊木板嵌進了自己的希冀。新建的過程讓我們初次品嚐了父母創業的艱辛。有了它,我們再也用不著操心進屋時撞了額頭,不用操心下雨時到處漏雨,不用操心在那狂風暴雨的夜突然坍塌。吃了晚飯,一家人圍在堂屋裡看電視,很是舒服。然而隨後我就調往鄰鄉工作去了。雖然雙休和寒暑假也常回到草潭,但必竟時間太少了。

    出了草潭,我逐步從事起學校行政管理工作,接觸了方方面面的人,有各級領導,有學校裡的老師,有學生和學生家長,與他們產生了種種利益關係,也產生了種種糾葛。為了平衡各種關係,常常得絞盡腦汁,覺得活得沉重、緊張和無奈。每每這時,我就想回到草潭的家,在那裡盡情地享受母親的關懷,吃母親親手做的飯菜,還可以到堂伯父和幾位堂兄家走走,聊聊家常。不用顧慮各種複雜的人事關係,不用小心翼翼地講話,小盡翼翼的做事。周圍為親情所包圍,到處洋溢著暖暖的人情味。要是熱天,可以下河洗澡,摸魚。河對面是自家的田地,種有李子、桃子、梨子和枇杷等,五六月時節,趟過河去可以一飽口福。就是沒有這些,站在走廊上,凝視著屋下坪場裡的幾棵果樹,梨子樹鬱鬱蔥蔥,柚子剛硬挺拔,四處牽繞的瓜籐鋪得滿地都是,嫩枝直直地向上翹起,精神煥發,讓人看了好生喜愛。在葉叢中,有一些小蟲跳來跳去,花瓣上有幾隻蝴蝶輕輕地飛舞,如同瓜籐開出的另一種花,生動而美麗。種種種種都讓我覺著輕鬆和愉悅。

    而今,工作日比一日繁忙,回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,但自己對草潭屋的牽掛卻是越來越濃。草潭人家,如同雨後春筍般建起了一幢一幢的磚房,有兩層的,有三層的,寬敞而漂亮。屋的變遷如同一個縮影,折射出山鄉的巨變,社會的發展。草潭的屋在時光的流逝裡又顯得矮小破舊了,但我仍然時時感受到它的氣息。那屋裡,有我的親人,年近花甲的母親,病中的大哥,幼小的侄子。小妹雖然遠在他鄉,也是我對草潭牽掛的一部分。不管走到哪裡,它都會常掛在我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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