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

歌者

「您歌兒唱的真好。」我把自己泡進水裡,對一旁的他說。

    「都跟它學的!」他指指對面衣帽箱上那台稍顯破舊的彩色電視機說。

    有輕微潔癖的我是這家浴室的常客,每次光顧,都能聽到這位鶴髮童顏的老浴工的歌聲。雖不甚動聽,倒也不刺耳。

    反正這大清早的,除了工人就我一個浴客,閒著也是閒著,我便打算跟他聊上幾句兒。

    「您老在這兒呆多久啦?」

    「那可有些日子了,從兒子接了我在保安處的活計就來這兒了。」老人撫了撫發亮的腦門兒,瞇著眼睛回答。

    「呦!是在這河大麼?」我驚奇於這身板兒乾瘦的小老頭也曾一身警服威風凜凜。

    「那可不!」老人似乎有點自豪。

    「看您老這福相,日子忒舒坦吧。」我坐直了身子,送出一記馬屁。

    老人仰仰頭,「還行,一女一子都挺孝順,人老了還能圖個啥!」

    「女兒什麼工作?」不知是誰說過,年紀大的人最喜歡講的就是自己的兒女。

    「在中學裡頭教書,跟女婿一個樣。」老人往身上撩了把熱水,又接著說:「自打她媽一下世,她就非逼著我跟她過,可是咱還有把勁兒,不能老給孩子添麻煩。什麼時候動不了不是還有她弟麼。」

    「那是孝敬您怕您日子不舒坦,您應該高興!」

    「有這份心比啥都強,只要她姐弟倆過得順暢,我一個糟老頭子還怕睡不安穩?」

    「您這歌兒學得可真不賴!」一說起他的子女,我就徹底喪失聊天的主動權。電視上正演一場歌舞晚會,於是,我把話題又扯回到他的歌上。

    「那可不!咱還是老年合唱團的小組長呢!這可是咱這輩子當過的最大的官兒了!」老人不無自豪。

    我突然覺得,或許我找他聊天本身就是個錯誤!幾易話題,我還是佔不了上風。在唱歌這事兒上,我又成了聽眾!

    我開始琢磨,想找一個能聊下去的話題。就在這當兒,老人卻開了口:「咳,現在的年輕人呀!」他頓了頓,又續下去,「拿著公共場合當浴池,什麼都往外擺,都太把自己當自己啦,」

    我沒吭聲,不知道老先生意欲何為,靜觀其變。

    「都太會享受,不肯嘗半點苦頭!生怕虧欠了自己。」老人搖搖頭,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。

    我想開口,卻不知道說什麼好,明智之舉便是恭候下文。

    老人掃了我一眼,見我無意開口,又繼續道:「不用難為情,這也不只是你們的責任。」

    目前為止,這是唯一個兩者都不肯再繼續的話題,我的無語讓老人覺得沒趣兒,便又自顧哼起了小調。

    懷著打攪老人聊天興致的愧疚,我靜靜聽了會。老人操著濃重的口音,甫一聽,不大明白。聽多了幾句才知道是《凡人歌》。這下又找到了話題。

    待老人的歌聲歇了,我小心翼翼地問:「您老人家覺得,這人活著是為啥奔頭兒?」

    「恐怕這又是你們這幫讀書人吃飽沒事的閒情吧!」老人有所鄙夷的神情,並沒有讓我覺得難堪。因為我也覺得這問題矯情。

    「爹媽給你了這條命,你就得把它當回事。你的命並不僅僅屬於你一個人。」老人似乎有點憤慨,「你得負責,你得努力的活得像回事。不只為你自個兒!」

    我認真的聽著,拿目光看著老人眼角的皺紋。

    老人欠了欠身子,又開了口:「活了大半輩子,也琢磨了不少事兒,從頭到末,就四個字,順其自然!你們讀書人裡有個什麼老子不是也講究無為而治麼,都是一個理兒!」

    我這次可是真的傻眼了,看不出這老頭兒把日子看得如此透徹,只有歎服。

    時間已不早,浴客們也仨仨倆倆來了,聊天結束!

    正準備自行料理,老人卻扯著我說:「來來,咱幫你拾掇吧,讓你看看俺這幾年新練的功夫!」不容我開口拒絕便施展開來,嘴裡哼的,分明是《漫漫人生路》……
返回列表